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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熟齡閱讀看繪本的深度與可能性

114年 11月 07日 Friday

作者

盧方方(後青春繪本館主編)

在圖像與文字交織的繪本世界裡,我們習慣將其歸類為孩子的讀物,卻鮮少意識到,繪本其實也能成為成年人,甚至是人生下半場的重要陪伴。繪本語言的濃縮、圖像的空間與情感的純粹,正是熟齡讀者重新觀看生命、回望經驗、整合自我的理想媒介。近年來,繪本逐漸被應用於醫療陪伴、藝術療癒、社區教育等場域,其中熟齡閱讀的潛力正逐步被看見與實踐。

臺灣已邁入超高齡社會,我們需要更多創新多元的高齡服務方案,繪本正是其中一項最方便取得、最具延展性的閱讀媒介。研究指出,終生閱讀對大腦健康具有顯著益處,能延緩心智與記憶退化的速度。熟齡者雖面臨視力與專注力退化的挑戰,但若能提供適當的閱讀題材與形式,閱讀依然能成為他們生活中富有意義的一環。

熟齡為什麼適合讀繪本?

熟齡讀者(本文聚焦於具自主閱讀能力的樂齡者)擁有豐富的生活經驗與情感積累,他們不再追求快速吸收知識,而更渴望透過閱讀進行自我整理與對話。繪本的情節敘事、圖像傳情、意義開放,恰恰為熟齡讀者提供一種柔軟而深刻的閱讀體驗。

繪本適合熟齡族閱讀可從三個面向思考。首先,在形式上,繪本通常字少圖多,是結合文學與美學的藝術書,對視力退化的熟齡者友善,閱讀起來不造成感官負擔,反而帶來餘裕與美感享受。其次,繪本的故事蘊藏豐富的情感與哲思,透過簡潔的語言傳遞靈魂層次的訊息,呼應日本作家柳田邦男所說:「繪本的存在不單是為了孩子。繪本裡有靈魂的語言,可以在靈魂的層次上溝通。」第三,繪本也是一種激發生活創造力的媒介,它融合創意、想像與互動三大元素,為熟齡生活注入新意與行動力。

在後青春繪本館的推動歷程中,我們見證許多熟齡學員透過繪本找到新的生活動能。有些人從未讀過繪本,卻在參與繪本課程後,一頭栽進迷人的圖像世界,學習成為繪本講師或繪本創作者;有些人在繪本創作工作坊中寫下糾結在心中的故事,療癒自我;有些人運用繪本陪伴家中長輩,重新建立與父母的親密關係。如同繪本《第100根白毛》的核心,就是來自團隊觀察熟齡者需求後的創作成品。故事以黑貓為主角,講述四隻年邁的老貓在長出第100根白毛後踏上尋找生命之鑰的旅程,每隻老貓背後都隱喻著熟齡者在人生不同階段的挑戰與自我探索,象徵人生下半場依然擁有選擇與突破的可能。

熟齡繪本的選書原則與主題類型

為熟齡選書,絕非「選孩子的書給大人看」。我們需要考量讀者的感官變化、認知習慣以及心理需求等面向,設計出一套適用於熟齡者的選書原則。在推廣與帶讀經驗中,我們依據三大理論作為選書與課程設計的原則:一是成人教育理論,提醒我們熟齡讀者重視自主性與生活經驗的連結;二是生命歷程理論,強調人生階段的轉折與人際關係的交錯;三是敘事心理學,指出人們透過故事理解自己、整合經驗、進行自我療癒。

整合這三個觀點後,團隊提出六大選書主題,這些主題可以作為圖書館活動、讀書會與主題書展的選書依據與策展參考,分別是:

1.    記憶召喚型,引發懷舊與童年回憶。

2.    關係再連結型,探討親情、友情與關係修復。

3.    自我價值與行動型,描繪老年生活的主體性。

4.    生命轉折與療癒型,陪伴自我面對失落與傷痛。

5.    哲思與生命觀型,引發對人的存在與自然萬物的思索。

6.    幽默與趣味型,建立閱讀的樂趣與信心。

例如「記憶召喚型」可選擇《酒釀》(聯經出版),這本繪本以食物為主題,帶領讀者回顧各種年節慶典中的應景食物,特別描述製作酒釀時的醞釀過程,糯米經過熬煮、發酵、沈澱後,其所散發出的獨特風味,亦如人際間的相處,越陳越香,這也勾起熟齡者心中最懷念的一道菜,閱讀後,訴說這道菜背後的生命故事。

「關係再連結型」推薦《愛心樹》(水滴文化出版),故事裡有一棵樹,她很愛一個小男孩。男孩小時候,總是繞著樹打轉,隨著時間過去,男孩長大了,樹卻很孤單。每一次當男孩來到樹下,對樹提出要求,樹總是會答應他,像是男孩砍下樹的樹枝去蓋房子,只要實現男孩的心願,樹就很快樂。直到有一日,男孩砍下樹幹造船離開,樹很快樂⋯⋯,但是,這不是真的。樹與男孩的互動可詮釋為親子關係,一個無條件給予,一個無止盡索求,這是不平衡、不健康的關係。故事帶來啟發,面對子女不需緊抓,也不必無限制付出,各自保有舒適自在的狀態,不要做一棵犧牲的樹。

「自我價值與行動型」推薦《無敵奶奶向前衝》(遠流出版),故事裡的「無敵奶奶幫」各個身懷特殊才藝,修煙囪、馴獸或玩極限運動,都難不倒她們。為了制伏搶劫的混混,阿嬤們手持電鑽、牽來獅子,一個接一個華麗現身,擊退搶匪。無敵奶奶幫凸顯每位長者各自有專業才能,經由彼此的串連,組織團隊,形成社會一股無法忽視的力量。從事公益活動或參與公共事務,對長者個人而言,有助於提升自我價值,擴展人際互動機會;對社會而言,退休族群是最佳人力資源,他們有更多的自由與時間投入志工服務,其經驗智慧是珍貴的社會資源,倘若充分整合運用,能夠激盪世代對話,成為社會發展最有力的後盾。 

「生命轉折與療癒型」可參考《爺爺的肉丸子湯》(東方出版),故事描述老奶奶過世後,老爺爺從頹喪中逐漸重獲開朗的過程。「真想喝老奶奶為我煮的肉丸子湯啊。」老爺爺心境轉變由此開始。他一次又一次重複唱著老奶奶煮湯時愛唱的歌,多唱一次,他就想起更多老奶奶煮湯時加的料,也因著每一次上門來分享湯的動物愈來愈多,老爺爺的湯鍋由小換到大,隨著翻頁,畫面由陰冷灰暗轉為溫暖明亮,進門喝湯的朋友多了,交談聲、笑鬧聲、碗盤撞擊聲、喝湯咕嚕咕嚕聲也多了,老爺爺的笑容就更多了,身體行動愈發敏捷。老爺爺不迴避過去與老奶奶相處的回憶,將老奶奶為他煮湯的那份愛,轉化分享給其他朋友,從被照顧者轉為照顧他人的角色,重新找回生活的熱情。

「哲思與生命觀型」可選擇《奶奶,變老有什麼不一樣?》(水滴文化出版),文字從孫女一句簡單的提問開始:「變老像什麼?」於是,奶奶藉著生活中的所見所聞,訴說年老與年輕的異同。生而為人,不論處在哪個生命階段,有些情緒是相同的,一樣會笑、一樣會悲傷、一樣會交新朋友、一樣懷有夢想、一樣會愛人⋯⋯,但在這些相同背後,歲月累積出的人生厚度也墊高生命的視野,區隔出老年與年輕的不同,兩者不是誰比較好,而是生命自然展現不同的姿態。書中圖文搭配充滿巧思,奶奶說:「當你還小,你對每一件你還不會做的事情感到生氣;當你老了,你對每一件你沒辦法再做的事情感到生氣。」圖畫裡的小弟弟正為了還不會自己穿鞋,氣得握拳抗議;奶奶則是坐在矮凳上,用鞋拔輔助穿鞋,那麼,奶奶沒辦法再做的是什麼呢?原來是小姊姊輕易就能彎腰穿鞋的動作。閱讀時,請細細品味圖文互動的哲思,像是奶奶說起關於「從心所欲」的自由度差異時,看看娃娃和奶奶各自發生什麼事?一旁的姊姊又是什麼心情?再對比右跨頁豪氣買氣球的老婦人,是否也讀出幽默的言外之意?

「幽默與趣味型」推薦《野狼的肚子我的家》(維京國際出版),故事一開始,老鼠就被吃到野狼肚子裡,就在絕望之際,遇見一隻以狼肚為家的鴨子。鴨子說:「我也許被吞掉,但可沒打算被吃掉。」就這樣兩隻動物在狼肚裡過得逍遙自在,還有源源不絕的食物,至於如何取得食物,作者編排的理由雖是天馬行空的想像卻又極具說服力,峰迴路轉的故事情節讓讀者嘖嘖稱奇,故事最後開放性的結尾讓讀者有更多想像空間。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,但有幽默感的人總能打破固有思維,跳脫侷限自己的缺點、恐懼或困境,換來海闊天空的自在人生。

這些作品不僅能被熟齡者理解,更重要的是,它們能引發共鳴、激發分享與互動,讓閱讀變成生命故事交會的開始。

熟齡與幼兒繪本選書的差異

雖然繪本原為兒童設計,但其圖文並茂、層次豐富的特性,讓其成為跨齡閱讀的理想媒介。然而,熟齡讀者與幼兒在認知發展、情感需求與敘事理解等層面存在明顯差異。

幼兒閱讀繪本多偏好鮮明活潑的圖像與親切易投射的角色,像是日本作家工藤紀子的繪本《野貓軍團》系列及《小雞》系列;語言上則多以節奏明快、押韻與重複句型,幫助語言學習與情緒識別,例如:艾瑞・卡爾系列繪本。其閱讀目的是建構認知發展、學習情緒辨識與調節以及拓展對世界的認識。而熟齡讀者則更傾向圖像與文字能夠引發情感共鳴與生命回顧,象徵性與哲學思考豐富、圖像節奏舒緩、意義開放、有餘韻的繪本。他們關注的不僅是情節的轉折,而是背後傳遞的價值與情感深度。

舉例而言,《大口大口吃掉一半》(小山丘出版),故事從奶奶烤了一個香噴噴的大蛋糕開始⋯⋯

奶奶說:「爺爺,這個大蛋糕,要留一半給我唷!」

爺爺回:「沒問題,當然沒問題。」就大口大口吃掉一半。

小狗來了,說:「好香的蛋糕,可以吃嗎?」

爺爺提醒:「記得留一半給奶奶唷!」

小狗回答:「沒問題,當然沒問題。」就大口大口吃掉一半。

之後陸續來了許多許多動物,大家都遵守約定,留下一半的蛋糕跟奶奶分享。

可是奶奶回來後,卻非常生氣,這讓大家愧疚得抬不起頭,到底發生什麼事?最後該如何圓滿收場?

本書對幼兒來說是「培養分享美德」與「建立數學概念」的趣味繪本,但對熟齡讀者而言,則可能是「創意化解危機」或「理解愛的樣貌」的生活哲學繪本。這種不同階段的多重解讀,正是繪本最迷人之處。

閱讀,不設限,繪本的可能也不設限

「三讀繪本」──從兒童的學習、成年人的陪伴,到熟齡者的反思,不同階段,不同解讀,卻都有滿滿感動。後青春繪本館秉持「共學、共玩、共老、共好」的理念,打造一個讓熟齡閱讀、跨代交流與故事創作的學習平台。在推廣多元閱讀的今天,我們重新發現繪本的力量,它不只說給孩子聽,也說進每一位熟齡讀者的生命深處。在人生下半場,我們再讀繪本,為的是理解自己、療癒過往、活出未來,支持繪本在高齡服務、世代交流與社區營造上的應用,從閱讀出發,走進人與人之間的陪伴與理解。